逃犯

郊外，黑暗严严实实的笼罩着大地，暴雨像密密麻麻绣在黑色锦缎上的银线从天上挂到地上，时不时的天空还会被闪电劈出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，使银丝线发出亮晃晃的光芒。一辆小汽车正在这些银线中穿梭，小车的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人，浓密的眉毛斜搭在细小的三角眼上，过分方的脸型显得太粗狂，一张大嘴像是一块长方形的砖头凸在脸上，一道电光闪过，靠近嘴边脸颊上的一道伤疤在强光照耀下更加狰狞。

他正拼命的踩油门，嘴里诅咒这个该死的天气、诅咒车跑得太慢，害得他现在还在路上，收音机里的黑人女歌手停止了唱歌，一名慷慨激昂的男播音员开始播报本地新闻：“……警方正在全力搜索今天早上从监狱逃跑的囚犯，据悉，这名逃犯是在杀死一名狱警后逃跑的……今晚本镇一家加油站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，抢劫者抢走了停在那里加油的一辆小车，这名抢劫者很可能就是今早的那名逃犯，计划开车逃跑，但是遇上今晚的暴风雨天气，估计不会跑得太远，提醒各位居民注意安全，不要让陌生人进屋……”

“啪”，男人一抬手粗鲁的按下开关，关掉了收音机，播音员激动的声音被男人的手掐断了。他冷笑了一声，骂了一句脏话，丑陋的脸扭曲起来更难看了，接着猛踩了一脚油门，“呲——”，小车发出一声叹息，失去了方向盘的控制，向路边的灌木丛滑过去，砸进浓密的树枝中间彻底不动了，“该死、该死……”，男人怒吼着狠狠的拍打方向盘、踩油门，小车纹丝不动，发过一阵脾气后，男人终于放弃了教训汽车，他四处看看，发现不远处有一栋小屋，窗户里透出微弱灯光。他做了决定，打开车门走下来，冒着大雨向小屋走去。

快走近小屋的大门时，男人看见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福特，“也许一会儿我可以用用它”，男人想。

男人走上门口的台阶，进门的地毯上印着“欢迎光临加林的家”，他稍微蹲下身，从拉拢的窗帘缝往里面窥探，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，他又走到门口敲了敲门，等了等，听不到屋里传来人声，他大吼一声：“有人吗？我是路过的，来借一下修车的工具。”没人开门，于是他握起拳头“嘣嘣嘣”砸在门上，直到他听到屋里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走近大门。

一位娇小的女人打开门，她眼中的忧郁过于浓厚，一双大眼睛里包含的水分太多，就像马上要滴下来一样，她微微张开嘴，嘴唇丰满，但是嘴角有点向下掉，仿佛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好好大哭一场，她站在门口看着他。

“是加林太太吗？”，他终于平静下来。

“有事吗？”她抬起手把垂到脸颊的一缕头发拂到耳后，她有一头褐色的短发。

“我的车坏在你家门口的公路上了，想借你的工具用一用，要是能把你的车借来拉一下就更好了，我的那辆现在在灌木丛里。”

“恐怕不行”，加林太太瘦弱的身躯裹在一件宽大的连衣裙里，裙子太大了并不合身，显得她个子更瘦小，她带着永恒不变的害怕神情，战战兢兢的说，“我一个人在家里，我完全不懂汽车，也不知道工具放在哪儿。”

“那我等你丈夫回来，他很快就回来吗？这鬼天气。”

“他不会很快回来的。”加林太太尽量抑制住自己的胆怯，一只手抱住腰，另一只手摸摸脸颊，最后放在嘴唇上，有点抱歉的说。

“那我能自己进来找找工具吗？”

一道闪电在男人背后亮起来，男人高大的身影投射到墙上，脸上的伤疤像张开的第二张嘴，加林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恐惧：“不，不行，现在不行”，她准备关上门，“也许明天吧，你明早上来。”

男人伸手把门抵住：“或者你能把车钥匙找出来给我。”

加林太太可怜巴巴的望着这个丑陋的男人，见实在关不上门，只好说：“好的，你等等”，然后往后退了几步，朝屋里走去。男人发现加林太太没有穿鞋，赤脚走在地上。

她走进客厅旁边的厨房，听到背后有脚步声，一回头，看见男人跟着进来了，正站在她后面。

“吓我一跳，你不该进来的”，加林太太捂着胸口，大口喘着气。

“放心，太太，我不会伤害你，我只需要你家的汽车”，男人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。

客厅的电视开着，传来广告的声音。

“太吵了，把电视关上吧”，男人要求。

“不，不，让它开着吧，这样我可以听到点声音。”

“也是，你一个人在家里，现在的治安可不太好，新闻里说早上有一名囚犯从监狱里逃跑出来了，你听说了吗？”

“听说了，太可怕了”，加林太太附和着他。

“是啊，可怕，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不该一个人在家”，男人走进加林太太，“那些歹徒可不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，你要小心一点，我有一次在路上就遇见一个坏蛋，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坏人，没想到他走过来想抢我的包，结果被我狠狠揍了一顿，不过他的刀子也划伤了我的脸，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？”，男人呵呵笑起来，脸上的肌肉浮起来像戴了一副面具，“还在疗养院里学走路呢。”

加林太太一步步往后推，勉强笑笑：“是的，要小心。”

“像这样的夜晚你不该一个人待着，尤其不应该让陌生人进屋，这样太危险了”，男人一步步靠近来。

“我会关好门窗的，等你走了以后。”

“是的，关好门窗，别让坏人进来”，男人的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。

加林太太的背已经抵在厨台壁上了：“我给你倒杯水吧，先生。”

“好吧，那就喝点水吧”，男人终于停下脚步。

加林太太沿着灶台小心翼翼滑到另一边，倒了一杯水，站的远远的，尽量把手伸长，将水杯递给男人，男人厌恶的接过杯子，心里想：“他们这些人还是老样子，一看见我的脸就害怕，总是想离我远远的。”他转过身走到桌子边，客厅里的电视已经播完广告，开始报道新闻了。

“你觉得我可怕吗？”，男人坐下来，紧紧握住手里的玻璃杯。

“不，不可怕，我觉得你挺可爱的”，加林太太慌慌张张的回答。

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怒气：“可爱？你不会觉得我可爱的，我这么丑陋，你刚才的举动已经表明你的看法了。”他喝了一大口水，把杯子重重的顿在桌上。

“你为什么不过来一点”，男人斜着眼、轻蔑的看着加林太太，“躲那么远干什么？”

加林太太拼命往衣服里缩身子，仿佛希望这样把自己藏起来：“你误会了，其实我没有在意你的相貌。”

“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女人，当你们想让男人替你们干活、为你们付账单的时候，就会说他可爱，其实你们心里在骂他是丑八怪、蠢猪，对不对？”男人一拳打在桌子上，加林太太吓得哆嗦起来，像一片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。她慢慢往后退。

“当你们利用完了男人，就把他一脚踢出去，又去寻找下一个，对吗？就像我那个该死的老婆一样，当初她也像你一样说我可爱呢，结果呢，她花光了我所有的钱以后就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了”，男人的脸扭曲成一团，使他丑陋的刀疤像活过来了一样在脸上跳舞。

“啪——”，男人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杵，玻璃杯碎开了，水四处乱溅，男人觉得自己有点失态，转过头正想说：“对不起，我……”，却看见加林太太手里举着厨房里的一把长刀从背后插过来，男人挥手一档，刀口从手手划过，鲜血流下来，他顾不上这些，加林太太第二次举刀刺过来，他躲开致命的一刀，一拳打在她头上，加林太太倒在地上晕过去了。

男人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加林太太，确定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，他有点后悔刚才用力太猛了：“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在家里确实容易紧张，我早应该想到防范的。”接着，男人的怒气又升上来：“他们怎么老是莫名其妙的袭击我，就因为我长得难看吗？”

他决定暂时不去管加林太太，先去找点工具止住手上的血。他摸到一间房里，这个房间好像是间卧室，从门口看得到床的一角，男人走进去，却惊讶的发现床上躺着一个老头子，胸口插着一把刀，鲜血染红了衬衣，已经断气了。男人慢慢走近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，他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张双人照，照片上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，对着镜头灿烂的笑，一个就是躺在床上的老头，另一个是个白头发的胖老太太，“这才是加林夫妇！”，电闪雷鸣间男人终于想到，“那厨房里的那个女人是谁？”

男人随手抓起一张小毛巾缠住手上的伤，满心疑狐的走到客厅，电视里又在播报刚才的新闻，这次男人终于看见了逃犯的照片，正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