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奔


夜奔

整个大隋朝的人都知道杨素是全国除了皇上以外最有权势的人,而皇上又最喜欢他,他家里的院墙每年都要扩大一倍,已经如此这般十几年了,现在的杨府是一座比皇宫还大得多的院子,人一旦走进去,通常十天半月都走不出来,所以一般进杨府找杨素办事的人都要带上半月的干粮,否则极有可能会因为迷路而饿死在里面,杨府的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和奇禽异兽,它们会悄无声息的把所有痕迹都掩埋了。

红拂是杨素府上的一名歌妓。正如你所知道的,杨府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,每项工作都有相对独立的分工和监管,绝对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混乱,整个杨府就分成了很多部门,每个部门中有很多级别,层层管理,而在杨府的演艺界中,歌妓的地位最低,地位最高的是“文妓”,也就是会写诗的艺妓。每当杨素大宴宾客的时候,他一高兴起来就会拍拍手,喊出豢养的文妓,让她们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作诗助兴。这些文妓会非常娴熟的写下藏头诗、叠字诗、顶针诗、嵌字诗、回文诗……并且聪明的把“盛世太平”这一类的字句夹进诗歌里,宾客们自然会意,连连大声喝彩,夸奖杨府中文妓作的诗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,杨素听了心里更是得意。

按照杨府的等级制度,排在文妓之后的是舞妓、乐妓……歌妓是排最末的,而且红拂长得太瘦,个头太高,这在隋朝那会儿就不算漂亮,嗓音也不好,唱起歌来就像小鸟在唧唧喳喳的叫,所以杨素根本没留意过她。红拂也不好好跟府里的老歌妓学习,成天在花园里瞎逛消磨时光,杨府的花园那么大,红拂钻进去以后老歌妓找不到她,只好在花园门口跳着脚扯着嗓子叫骂。老歌妓其实自己也不会唱歌,声音就像老鸟唧唧喳喳的叫唤,所以她教出来一群小鸟叫,老歌妓因为辈分高,就总以为自己唱的很好听,一天到晚对手下的歌妓指指点点,稍微有点违背她的意思,她就举起手里的木棍在人家背上乱敲打,杨府里的歌妓们都很讨厌她。杨素自己也不懂唱歌,以为老歌妓的唱法是最美的声音,他手下的人又没人敢向他指出这声音其实很难听,整个杨府就常常飘荡着一阵阵叽叽喳喳的叫声。

红拂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遇到了虬髯客。虬髯客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,因为嘴太大,说话的时候口水会顺着嘴角流下来,他又喜欢嚼槟榔,口水就变成了黑色的,所以他常常胡子上挂着一串串黑色液体,红拂一点都不喜欢他,但是虬髯客很喜欢看着红拂梳头。红拂有一头又长又密的头发,她如果站在二楼梳头,头发就会垂到一楼的地面,顺便把楼房周围打扫干净。到了晚上,红拂还可以用头发把自己缠起来,像一个茧子,她就藏着里面睡觉。虬髯客其实悄悄爱上了红拂,但是他是一位有名的剑客,所以不能轻易向女性示爱,他就常常躲在花园的树枝背后偷看红拂梳头。

红拂不知道虬髯客在暗恋她。因为虬髯客可以随便出入杨府,所以红拂老是去找虬髯客,听他讲杨府外的事情。虬髯客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接近红拂,就经常借故跑出去,回来以后就给红拂讲洛阳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,久而久之红拂对杨府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。

一天早上,老歌妓又拿着木棍,跑到红拂的房间,红拂正躺在床上睡懒觉,老歌妓就用这根木棍去挠红拂的脚板心,红拂咯咯咯咯的笑着醒过来,一看是老歌妓,于是很不高兴的质问她:“为什么挠我?”

老歌妓斜眼瞟着红拂说:“你该起床练歌了。”

红拂笑嘻嘻的告诉老歌妓:“你不知道自己唱歌有多难听吗?”

老歌妓第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,气得浑身发抖,她一转身就走出了红拂的房间,心里暗暗下了决心,一定要杀死红拂这个小妮子。

红拂并不知道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,还是每天没心没肺的钻进花园里玩,有时候会捉一条小蛇回来,很快又忘记了这回事,小蛇会到处乱跑,有时候爬到老歌妓的被窝里,把老歌妓吓得哇哇乱叫,她晃动着满身松垮垮的皮肤,咬牙切齿的说“我一定要杀了红拂!”

红拂常常会感到背后有一阵麻酥酥的感觉,像是一堆蚂蚁在背上爬,她把手伸到背后抓挠,又什么都没有,转过身的时候,发现老歌妓就站在后面恶狠狠的盯着她,红拂终于领会到这就是老歌妓的目光射在她背后使她背上发痒的,红拂就更不喜欢老歌妓了。

后来杨府也被红拂逛够了,终于有一天,红拂谋生了到杨府外去看看的想法。自她从小进了杨府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,成天被老歌妓打着练那些鸟歌,红拂觉得越来越厌恶,要是能够有机会到杨府外去逛逛,红拂想那一定是挺有意思的。但是红拂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杨府的歌妓,虽然在府中的级别最低,但是到底是有组织的人,要是随随便便就从大门走出去了会有失身份,所以她想“我要从杨府里逃出去,然后他们就会到处追捕我,我的画像会贴遍全城,说不定还会贴到对面的长安城里去,这才符合目前的身份地位,说明我也是杨府的人”。

有了这个想法后红拂第一个就去找到虬髯客,告诉他自己的计划,虬髯客大吃了一惊,没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,但是虬髯客是爱着红拂的,所以他没有去告发红拂,而是帮助红拂制定出逃计划。

首先他教红拂剑术,因为按照虬髯客的设想,红拂逃跑的时候难免不会跟杨府的卫兵撕杀,而且离开杨府后,要是会一门技术比较容易找份工作混口饭吃,比如当一个杀手收入就会很高。虬髯客觉得自己想得太周到了,如果不是爱情的力量很少有人能替别人打算得这么周到。

但是红拂真不是当剑客的料,虬髯客教她用剑刺苍蝇,她挥着剑就像挥动苍蝇拍子,胡乱舞几下就想到花园里去玩,玩累了就用头发把自己裹起来睡觉。而且一旦红拂爬到一棵树上把自己裹住,虬髯客简直不能找到她,这让虬髯客最终对把红拂培养成剑客这个计划彻底失望了。红拂一睡醒了就坐在树枝上开始梳头,看着像瀑布一样从树上飘下来长发,虬髯客马上就原谅了她,他认为女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。

然后虬髯客为红拂绘制了详细的杨府地图,以免红拂迷路,因为杨府这么大,没有地图很难走出去,但是红拂其实对杨府的地形了如指掌,她平时就喜欢到处乱逛,还常常爬到树上钻进头发里睡觉,醒了以后就坐在枝头一边梳头一边欣赏府中的风景,所以她对杨府很熟悉。

后来红拂觉得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,就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决定在这晚逃出杨府,她趁同屋的小歌妓睡着了以后,就从箱底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黑色衣服穿上,这是前几天让虬髯客到城里最热闹的洛阳大道上买的,红拂还特意做了修改,把腰改得更细,胸垫得更高,穿上以后看起来更窈窕,红拂从镜子里看了又看,对自己满意以后,就悄悄摸出房间,她想是不是应该从白天看起来最隐蔽的小路走,但是发现其实大路上也一个人都没有,路灯把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,安安静静没有人行走,红拂就大胆走在大路上,越来越觉得惬意,后悔以前没有晚上出来散步。

她不知不觉就走到大门口了,其实也走了大半夜了,只是红拂心情好,没有觉得累。红拂远远看见杨府的大门,心里开始紧张起来,那里一定守卫森严,要是被发现了,五花大绑押回去,红拂一定会很配合的大喊大叫,奋力挣扎,尽量做到一名逃犯该做的事情,她平时只是个没人留意的姑娘,这下子可就出名了,她还想象了一下老歌妓看到她被士兵捆起来押回去的时候,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。

红拂小心翼翼的靠近大门,左看右看都没见到一个人,红拂到处找守卫,连个睡觉的士兵都没有看到,红拂觉得有点无聊了,决定唱首歌吸引一些人过来,她扯着嗓子唱了一首今天老歌妓新教的歌,吓跑了草丛里睡觉的松鸡,还是没见到守卫过来。

红拂没办法,只好自己动手抬起门栓,打开大门,门外也没人,红拂只好独自走了出去。

红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逃出了杨府,前面没有阻挡,后面也没有追兵,红拂稍微觉得有点无聊。后来红拂还很遗憾的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追捕杨府逃跑歌妓的消息,城墙上也没有贴出她的肖像,很有可能杨府里根本就没人发现少了一个歌妓,红拂觉得既轻松又失落,然后决定到对面的长安城里去逛逛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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